第一章
作者:夜归人
发布时间:2024-04-29 13:00:24
字数:4296
我父亲是个有名的赶尸匠,可偏偏生了我这么个胆子小的儿子,所以我并没有继承我父亲的衣钵,还常常自责父亲的手艺后继无人了。
直到有一天,一个长相白净又好看的少年出现在了我家。
为了拜父亲为师,他甚至不惜刮花了自己的脸,还跑到空无一人的坟地去找父亲藏下的东西!
终于父亲还是收下了他。
可随着时间的推移,我发现父亲这个徒弟总是处处透露着奇怪——
第一章
我叫麻青云,是一名土生土长的湖南湘西XX县人。
我的父亲叫麻老六,是一名赶尸匠。
赶尸匠十分罕见,因为他们收徒的要求是非常苛刻的,并且受人鄙视,视为不详。
但凡条件好一点的人家,都不会让孩子学这个,反倒避而远之。
所以直到我父亲四十岁,都没能找到徒弟。
偏偏我生性胆小,害怕鬼神之类,父亲一身绝技没法传授给我。
为此,父亲常常说他后继无人。
但没多久,有个徒弟主动送上了门。当时我们谁都没料到,这个人,会使我们一家平静的生活不复存在!
那是1978年,恢复高考的第二年。
记得晚上九点多,乡村已经一片黑暗,只有一两家还散发幽幽的光芒。
我刚把高一课本装好,清点数量,家中大门忽然传来“笃笃”的敲击声。
我前去开门,发现来人是个年轻的小伙子。
他一袭融入夜色的黑衣,个子高而清瘦,长得很白净,即便剃得乱七八糟的短发都挡不住他的好看。
“你找谁?”我问。
小伙子没理睬,眯了眯眼,透过我往后张望着什么。
“谁啊?”父亲此时走出来。
谁知,这小伙见到我父亲,一个激灵“噗通”跪了下来,不卑不亢道:“您好,我叫廖宇,想成为一名赶尸匠,想拜您为师!”
突如其来的一幕看呆了家中三人,母亲也十分好奇地凑过来。
父亲只怔了几秒便摇摇头:“我们不收你,早点回去睡觉吧。”
说罢就准备把门关上。
我理解父亲为什么这么说。因为廖宇身材不够强壮,长相也不够丑陋,并且不是父母带着来的,做不了赶尸匠,也许是哪家的孩子一时兴起呢!
“等等!”廖宇不肯回去,解释道,“你觉得我是来捣乱的吧?其实我父母早逝,是个孤儿!”
为了证明自己力气够用,他掂量一下,直接抱起了我家院子角落,我妈用来刷洗衣服的大青石!
这玩意儿我扛起来脸红脖子粗的,他却大气不喘一声。
父亲没说话,显然不同意。
见说服不了我父亲,廖宇有些急,更是直接用墙头上生锈的刀子在脸上斜斜的划了一刀!
伤口不算深,血珠却密密地冒了出来。猩红得吓人。
事情闹到这个程度,我父亲自然不能再赶人,便想着让他自己知难而退,把人迎了进来。
我们帮他消毒、处理了伤口后,父亲告诉他:“拜师可以,按照正常流程。你得去坟地里把我藏的桐树叶找回来。”
说完,我父亲拿着桐树叶,去了村里的坟地。
那块坟地是几个村共用的,辽阔无比,每到晚上都能看到幽绿的鬼火闪烁,像是鬼魂在积攒怨气,压根没人敢去。
就算我父亲,也是来去匆匆。
父亲回来后,示意一眼。
我们都把目光投向廖宇,认为他肯定不敢冒这个险。还不如早点洗洗睡得了。
没想到,廖宇深深看了我父亲一眼,愤懑道:“一言为定!如果你说话不算数,我不会善罢甘休!“
说完扛着铲子冲出门直奔坟地,背影一会就消失不见了!
那个眼神,固执之中还带着凶狠,吓得我直接抱住了我妈的胳膊。
第2章
这夜,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,闭上眼,脑海内盘踞廖宇凶恶的眼神。
我想,家里其他人应该也是如此吧。
直到天色蒙蒙亮,廖宇才带着桐树叶回来。
与昨夜不同,他没有用力敲门,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疲惫不堪。
廖宇眼下多了两道青紫色黑眼圈,眼白处的红血丝慢慢扩张。
原本干干净净的一身衣服,覆满了泥土,还带着一股子尸体腐烂的味道。
“怎么找这么久?身上全是泥?”父亲询问。
看样子,父亲藏的桐树叶并不难找,主要还是考验廖宇的胆量。
“我一时间找不到,所以……”
廖宇挠了挠后耳解释。
不问不知道,一问吓一跳!
廖宇胆大包天,为了找到桐叶子,竟然扒了坟头土翻找!他指尖残留的泥泞,这一刻仿佛冒着黑色的雾!
不详!
这是万万不可的禁忌!
纵使我这个与赶尸不沾边的人都知道规矩,廖宇作为拜师学艺者,不可能不懂!
“你、你!”父亲更是气得直跺脚,脖颈青筋涨起,指着廖宇的鼻子说不出话,半天才哆嗦着憋出一句怒吼,“这是对死人的大不敬!”
廖宇却丝毫不慌,十分熟练地跪下来说道:“师父不用担心,我已经重新埋好,也在坟前赔罪过了,先人不会降罚的。”
“师父”都喊上了。
场面一度寂静。
君子一言,驷马难追,既然廖宇如约找到桐树叶,这事就这么定了,父亲不得不收下他,并把他安排在我家的偏房住下。
我却总是觉得廖宇不太对劲。
首先是他去坟地之前的那个眼神,其次,廖宇每个白天都要学习很多技能,包括体能的训练和画符等等,受伤是常有的事情。
我多数时间见到他时,他手上总是缠满厚厚的绷带。
但到了晚上,廖宇却不在自己房间睡觉。
说起来,发觉这件事情也是赶巧。
某天晚上父亲出去走脚,隐约听到了嗷嗷狼叫。
我妈怕廖宇不知道凶险,特地让我去告诉他,晚上不要出去上厕所。
我点着盏油灯,先是去厕所走了一遭,里头没有半个人影,接着才来到廖宇的偏屋外。
敲了一阵没声,我就打开门往里瞧。没看到他的身影,我索性就进了门。
微弱的烛光下,可以看见廖宇的床榻上的被褥整整齐齐的,不像是刚睡过的痕迹。
草草看了几眼,我就默不作声地转身出去。
谁知,一道人影闪过,我迎面撞上准备回房间的廖宇。
他脸色慌慌张张的,见到我时,解释说自己是起夜上厕所去了。
说谎!
我心想道,嘴上却没说出来。只按照母亲的叮嘱,告诉他附近可能有狼出没。
毕竟刚刚我去过厕所,他根本就不在!
经过这一事,我开始有意识盯着廖宇,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仅仅半个月时间,我就发现他有六次半夜不在,不知偷摸着溜到哪去了。
还有一次,亲眼瞧见他跳窗子摸进了主屋。
鬼鬼祟祟的模样,彻底敲响了我内心的警钟。
第3章
当时那会,村子里好几家都遭了贼。
我们家也没能幸免,顿时家徒四壁,吃了上顿顾不了下顿,紧张兮兮的。
廖宇之前的种种异常,我认定他有问题。
第二天吃早饭,我就当着爸妈的面,拍案直指廖宇的疑点,借此推论出他就是在村里犯案的罪魁祸首!
本以为廖宇会极力反驳,不曾想,他啥也没说,默默把他的馒头掰了一大半给我,手上仅剩可怜的小半个馒头。
我妈被他可怜兮兮的模样迷惑了,估计是以为我不想把食物分给外人吃,所以编出瞎话故意把廖宇赶走。
她站在廖宇那边,说:“青云,家庭困难是暂时的,你别针对廖宇。”
我有口难言,气呼呼的跑去学校。
廖宇果真不是省油的灯,当天回家路上,他先一步抵达校门口拦住我,警告我不要没事找事,还说,以后会对我好。
我本想反驳,他却从腰间掏出把生锈的刀,我一眼认出,是那天他割伤自己脸的刀!
这是赤裸裸的威胁!
奈何我胆量小,也清楚廖宇力大如牛,完全被他的气势吓住。
过后更加觉得廖宇目的不纯,暗暗发誓,一定找到问题所在!
接下来一个月,我除了上学,每时每刻都盯着他。
廖宇没一天是闲着的,几乎每天晚上都出去。
有时候进主屋,有时候去坟地。
因为我胆子小,不敢跟太近,也不知道他具体去做些什么。
不愧是赶尸匠弟子,廖宇的身手十分敏捷,每次没等我喊人就跑没影了。
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,于是,偷偷在他进主屋的窗子下面倒了一层灶膛灰。
当晚我激动不已,翻来覆去竖着耳朵睡不着觉,直到听到窗子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,才放心了入睡。
第二天起来,第一件事就是查看脚印。
昨天月全食,夜晚光线不好,也难怪廖宇没注意地上的灶膛灰。
真是天助我也!
灰被踩过的地方印了两排鞋印,目测与廖宇的鞋大小差不多。
我兴奋极了,喊来我爸我妈,把廖宇是贼的证据指给他们看。
当时还有隔壁的王奶奶来串门,嗑着瓜子闻声过来。
事情一闹起,王奶奶顿时精神了,嘴里骂骂咧咧的,往屋外跑,估摸着是通知其他人去了。因为一个月前,她放家里的钱和粮食都丢了,正愁找不到人咧!
紧接着,失态一度失控。
一传十,十传百,整个村都知道我们麻老六收的徒弟居然是个贼!
大白天的,全村人把我家围了个水泄不通,甚至有大汉带上了农作的扁担和钉耙,指使我们把人交出去,要严刑拷打追回丢的东西!
村民们一副誓不罢休的态度,恼火得很!
听着外面哄哄闹闹的吵嚷声,廖宇却由始至终没说话,只是静静地把视线投向我,目光忧伤,动了动嘴,却一个字也没出口。
我心脏“咯噔”一跳,油然而生不安感,心虚地别开了视线,甚至怀疑是自己做错了。
第4章
村民们闹下去不是个办法,我和廖宇躲在屋里不敢出去。
最后,我父亲出面以人格担保,说廖宇绝不是贼。
好在父亲在村内的信誉很高,邻居们一时间也找不出廖宇偷盗其他证据,就此作罢。
关上门后,父亲严肃起来,追问廖宇究竟是怎么回事。
这次,廖宇知道抵赖不过去了,说:“我半夜去坟地是锻炼胆量,想早点跟师父您一同走脚;至于进主屋,则是看小仓房柜子里,您给我借来的大学课本,怕叨扰了你们,因此一直瞒着。”
他眼神清明,不像说谎。
我知道自己之前是冤枉他了。
我松了口气,毕竟父亲平日最喜欢读书人,这次应该又要不了了之。
谁知,我一口气还没落,只见父亲板着脸发怒了,用力塞了个小锦囊在廖宇怀里,阴沉道:“你被逐出师门了,从今往后不必再来学艺!”
父亲给了廖宇一些钱,就这么把他锁在门外。
纵使廖宇在我家大门外跪了三天三夜,都没能挽回。
父亲每次出门装作没看见,直接走脚去了。
临走前,一再叮嘱我和母亲,绝不能让廖宇进来。
偶然间通过父亲和母亲的谈话,我才晓得,父亲是觉得读书比做徒弟更有出路,不能耽误了廖宇。
他爱学,干脆一心一意念书。
当晚,廖宇明白自己没希望回归师门,离开了。
我打扫大院时没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,莫名空落落的,有些内疚。
以后,或许再也见不到他了吧?
事情总是出乎意料,没想到七天后,我父亲前脚进门,廖宇就带着乡亲们来了,他脸上又多了一道刀伤,简单消毒过。他的脸色很差,由两个大汉搀扶着才勉强能走路。
听完村民们的叙述,我才知道,廖宇是抓贼去了,还把乡亲们丢的东西找回来一些。
“麻老六,这孩子非常懂事,非要证明自己不是贼,半夜三更守株待兔咧!跟踪贼人找到老巢去了。可惜那贼人后来有所察觉,伤了他!”王奶奶喋喋不休道。
我听完脸颊倏地发烫,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!
都怪这个巨大的误会,居然害廖宇到这步田地。
乡亲们纷纷请求父亲,重新收下廖宇。
加上当时廖宇在发高烧,没得落脚的去处,村民们谁也不知道他是谁家的孩子,联系不上家人。
因此,我父亲只能让他进来。
接下来,他在我家一住就是四年。
我俩关系日渐融洽,我诚挚为自己的鲁莽道了歉,廖宇摆摆手表示不计较,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。
我上大学的日子,他俨然成了我父母的第二个儿子。
直到1982年,第三次人口普查。
村里干部来过我家两次,廖宇都提前躲去厕所,猫在角落不出来,直到人走远了才敢露出头。
这天晚上,村干部没打招呼,打我们个措手不及,直接带了俩人把廖宇堵在屋子里,说是怀疑他有问题。
廖宇身手敏捷,像只猫一样跳窗逃跑,进了坟地,三天没回。